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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

出自兩漢的《陳涉世家

  陳勝者,陽城人也,字涉。吳廣者,陽夏人也,字叔。陳涉少時,嘗與人傭耕,輟耕之壟上,悵恨久之,曰:“苟富貴,無相忘。”傭者笑而應曰:“若為傭耕,何富貴也?”陳涉太息曰:“嗟乎!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!”

  二世元年七月,發閭左謫戍漁陽,九百人屯大澤鄉。陳勝﹑吳廣皆次當行,為屯長。會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失期,法皆斬。陳勝﹑吳廣乃謀曰:“今亡亦死,舉大計亦死;等死,死國可乎?”陳勝曰:“天下苦秦久矣。吾聞二世少子也,不當立,當立者乃公子扶蘇。扶蘇以數諫故,上使外將兵。今或聞無罪,二世殺之。百姓多聞其賢,未知其死也。項燕為楚將,數有功,愛士卒,楚人憐之。或以為死,或以為亡。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﹑項燕,為天下唱,宜多應者。”吳廣以為然。乃行卜。卜者知其指意,曰:“足下事皆成,有功。然足下卜之鬼乎!”陳勝﹑吳廣喜,念鬼,曰:“此教我先威眾耳。”乃丹書帛曰“陳勝王”,置人所罾魚腹中。卒買魚烹食,得魚腹中書,固以怪之矣。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中,夜篝火,狐鳴呼曰:“大楚興,陳勝王。”卒皆夜驚恐。旦日,卒中往往語,皆指目陳勝。

  吳廣素愛人,士卒多為用者。將尉醉,廣故數言欲亡,忿恚尉,令辱之,以激怒其眾。尉果笞廣。尉劍挺,廣起,奪而殺尉。陳勝佐之,並殺兩尉。召令徒屬曰:“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失期當斬。藉第令毋斬,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且壯士不死即已,死即舉大名耳,王侯將相寧nìng有種乎!”徒屬皆曰:“敬受命。”乃詐稱公子扶蘇﹑項燕,從民欲也。袒右,稱大楚。為壇而盟,祭以尉首。陳勝自立為將軍,吳廣為都尉。攻大澤鄉,收而攻蘄qí。蘄下,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。攻銍、酇、苦、柘、譙皆下之。行收兵。比至陳,車六七百乘,騎千餘,卒數萬人。攻陳,陳守令皆不在,獨守丞與戰譙門中。弗勝,守丞死,乃入據陳。數日,號令召三老﹑豪傑與皆來會計事。三老﹑豪傑皆曰:“將軍身被堅執銳,伐無道,誅暴秦,復立楚國之社稷jì,功宜為王。”陳涉乃立為王,號為張楚。當此時,諸郡縣苦秦吏者,皆刑其長吏,殺之以應陳涉。乃以吳叔為假王,監諸將以西擊滎陽。令陳人武臣、張耳、陳餘徇趙地,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。當此時,楚兵數千人為聚者,不可勝數。

  葛嬰至東城,立襄強為楚王。嬰後聞陳王已立,因殺襄強,還報。至陳,陳王誅殺葛嬰。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吳廣圍滎陽。李由為三川守,守滎陽,吳叔弗能下。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,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。

  周文,陳之賢人也,嘗為項燕軍視日,事春申君,自言習兵,陳王與之將軍印,西擊秦。行收兵至關,車千乘,卒數十萬,至戲,軍焉。秦令少府章邯免酈山徒﹑人奴產子生,悉發以擊楚大軍,盡敗之。周文敗,走出關,止次曹陽二三月。章邯追敗之,復走次澠池十餘日。章邯擊,大破之。周文自剄,軍遂不戰。

  武臣到邯鄲,自立為趙王,陳餘為大將軍,張耳、召騷為左右丞相。陳王怒,捕系武臣等家室,欲誅之。柱國曰:“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,此生一秦也。不如因而立之。”陳王乃遣使者賀趙,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,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,趣趙兵,亟入關。趙王將相相與謀曰:“王王趙,非楚意也。楚已誅秦,必加兵於趙。計莫如毋西兵,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。趙南據大河,北有燕、代,楚雖勝秦,不敢制趙。若楚不勝秦,必重趙。趙乘秦之弊,可以得志於天下。”趙王以為然,因不西兵,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。

 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:“楚已立王,趙又已立王。燕雖小,亦萬乘之國也,原將軍立為燕王。”韓廣曰:“廣母在趙,不可。”燕人曰:“趙方西憂秦,南憂楚,其力不能禁我。且以楚之彊,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,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!”韓廣以為然,乃自立為燕王。居數月,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。

  當此之時,諸將之徇地者,不可勝數。周市北徇地至狄,狄人田儋殺狄令,自立為齊王,以齊反擊周市。市軍散,還至魏地,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為魏王。時咎在陳王所,不得之魏。魏地已定,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,周市不肯。使者五反,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,遣之國。周市卒為相。

  將軍田臧等相與謀曰:“周章軍已破矣,秦兵旦暮至,我圍滎陽城弗能下,秦軍至,必大敗。不如少遺兵,足以守滎陽,悉精兵迎秦軍。今假王驕,不知兵權,不可與計,非誅之,事恐敗。”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,獻其首於陳王。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,使為上將。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,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倉。與戰,田臧死,軍破。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,破之,李歸等死。

 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,章邯別將擊破之,鄧說軍散走陳。銍人伍徐將兵居許,章邯擊破之,伍徐軍皆散走陳。陳王誅鄧說。

  陳王初立時,陵人秦嘉﹑銍人董譄﹑符離人朱雞石﹑取慮人鄭布﹑徐人丁疾等皆特起,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。陳王聞,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,監郯下軍。秦嘉不受命,嘉自立為大司馬,惡屬武平君。告軍吏曰:“武平君年少,不知兵事,勿聽!”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。

  章邯已破伍徐,擊陳,柱國房君死。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。陳王出監戰,軍破,張賀死。

  臘月,陳王之汝陰,還至下城父,其御莊賈殺以降秦。陳勝葬碭,謚曰隱王。

  陳王故涓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,起新陽,攻陳下之,殺莊賈,復以陳為楚。

  初,陳王至陳,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,入武關。留已徇南陽,聞陳王死,南陽復為秦。宋留不能入武關,乃東至新蔡,遇秦軍,宋留以軍降秦。秦傳留至鹹陽,車裂留以徇。

 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,乃立景駒為楚王,引兵之方與,欲擊秦軍定陶下。使公孫慶使齊王,欲與併力俱進。齊王曰:“聞陳王戰敗,不知其死生,楚安得不請而立王!”公孫慶曰:“齊不請楚而立王,楚何故請齊而立王!且楚首事,當令於天下。”田儋誅殺公孫慶。

  秦左右校復攻陳,下之。呂將軍走,收兵復聚。鄱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,復擊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復以陳為楚。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。

  陳勝王凡六月。已為王,王陳。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,之陳,扣宮門曰:“吾欲見涉。”宮門令欲縛之。自辯數,乃置,不肯為通。陳王出,遮道而呼涉。陳王聞之,乃召見,載與俱歸。入宮,見殿屋帷帳,客曰:“夥頤!涉之為王沉沉者!”楚人謂多為伙,故天下傳之,夥涉為王,由陳涉始。客出入愈益發舒,言陳王故情。或說陳王曰:“客愚無知,顓妄言,輕威。”陳王斬之。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,由是無親陳王者。陳王以朱房為中正,胡武為司過,主司群臣。諸將徇地,至,令之不是者,系而罪之,以苛察為忠。其所不善者,弗下吏,輒自治之。陳王信用之。諸將以其故不親附,此其所以敗也。

  陳勝雖已死,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,由涉首事也。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三十家碭,至今血食。

  褚先生曰:地形險阻,所以為固也;兵革刑法,所以為治也。猶未足恃也。夫先王以仁義為本,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,豈不然哉!吾聞賈生之稱曰:

  “秦孝公據餚函之固,擁雍州之地,君臣固守,以窺周室,有席捲天下、包舉宇內、囊括四海之意,併吞八荒之心。當是時也,商君佐之,內立法度,務耕織,修守戰之具;外連衡而斗諸侯。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  “孝公既沒,惠文、武、昭襄蒙故業因遺策,南取漢中,西舉巴蜀,東割膏腴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諸侯恐懼,會盟而謀弱秦,不愛珍器、重寶、肥饒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從締交,相與為一。當此之時,齊有孟嘗,趙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寬厚而愛人,尊賢而重士,約從離橫,兼韓、魏、燕、趙、宋、衛、中山之眾。於是六國之士,有寧越、徐尚、蘇秦、杜赫之屬為之謀,齊明、周最、陳軫、召滑、樓緩、翟景、蘇厲、樂毅之徒通其意,吳起、孫臏、帶佗、倪良、王廖、田忌、廉頗、趙奢之倫制其兵。嘗以十倍之地,百萬之眾,叩關而攻秦。秦人開關而延敵,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。秦無亡矢遺鏃之費,而天下諸侯已困矣。於是從散約解,爭割地以賂秦。秦有餘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屍百萬,流血飄櫓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。強國請服,弱國入朝。

  “施及孝文王、莊襄王,享國之日淺,國家無事。

  “及至始皇,奮六世之餘烈,振長策而御宇內,吞二周而亡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執敲朴以鞭笞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為桂林、象郡。百越之君,俯首系頸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籬,卻匈奴七百餘里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,士不敢彎弓而報怨。於是廢先王之道,燔百家之言,以愚黔首;隳名城,殺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,銷鋒鍉,鑄以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後踐華為城,因河為池,據億丈之城、臨不測之溪以為固。良將勁駑,守要害之處;信臣精卒,陳利兵而誰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為關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。

  “始皇既沒,餘威震於殊俗。 然陳涉瓮牖繩樞之子,氓隸之人,而遷徙之徒也;材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、墨翟之賢,陶朱、猗頓之富。躡足行伍之間,倔起阡陌之中,率罷散之卒,將數百之眾,轉而攻秦,斬木為兵,揭竿為旗,天下雲集而回響,贏糧而景從。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。

  “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州之地,餚函之固,自若也;陳涉之位,非尊於齊、楚、燕、趙、韓、魏、宋、衛、中山之君也;鋤耰棘矜,不銛於鉤戟長鎩也;適戍之眾,非抗於九國之師也;深謀遠慮,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向時之士也。然而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。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,比權量力,則不可同年而語矣。然秦以區區之地,致萬乘之勢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餘年矣。然後以六合為家,餚函為宮。一夫作難而七廟隳,身死人手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。”

  【索隱述贊】天下匈匈,海內乏主,掎鹿爭捷,瞻烏爰處。陳勝首事,厥號張楚。鬼怪是憑,鴻鵠自許。葛嬰東下,周文西拒。始親朱房,又任胡武。伙頤見殺,腹心不與。莊賈何人,反噬城父!

譯文及注釋

  陳勝者,陽城人也,字涉。吳廣者,陽夏(jiǎ)人也,字叔。陳涉少時,嘗與人傭耕,輟(chuò)耕之壟上,悵恨久之,曰:“苟富貴,無相忘。”傭者笑而應曰:“若為傭耕,何富貴也?”陳涉太息曰:“嗟乎!燕雀安知鴻鵠(hú)之志哉!”
  陽城:今河南登封東南。陽夏:今河南太康縣。嘗與人傭耕:曾經同別人一道被僱傭耕地。傭,被僱傭。輟耕之壟上:停止耕作走到田埂高地上休息。之:動詞,去往。悵恨久之:因失望而嘆恨了很久。悵,失意,不痛快。若:代詞,你,指陳勝。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:燕雀怎么知道鴻鵠的志向呢!燕雀,麻雀,這裡比喻見識短淺的人。鴻鵠,天鵝,這裡比喻有遠大抱負的人。

  二世元年七月,發閭(lǘ)左謫(zhé)(shù)漁陽,九百人屯大澤鄉。陳勝﹑吳廣皆次當行,為屯長。會天大雨,道不通,度已失期。失期,法皆斬。陳勝﹑吳廣乃謀曰:“今亡亦死,舉大計亦死;等死,死國可乎?”陳勝曰:“天下苦秦久矣。吾聞二世少子也,不當立,當立者乃公子扶蘇。扶蘇以數諫(jiàn)故,上使外將兵。今或聞無罪,二世殺之。百姓多聞其賢,未知其死也。項燕為楚將,數有功,愛士卒,楚人憐之。或以為死,或以為亡。今誠以吾眾詐自稱公子扶蘇﹑項燕,為天下唱,宜多應者。”吳廣以為然。乃行卜。卜者知其指意,曰:“足下事皆成,有功。然足下卜之鬼乎!”陳勝﹑吳廣喜,念鬼,曰:“此教我先威眾耳。”乃丹書帛曰“陳勝王”,置人所罾(zēng)魚腹中。卒買魚烹食,得魚腹中書,固以怪之矣。又間令吳廣之次所旁叢祠(cí)中,夜篝火,狐鳴呼曰:“大楚興,陳勝王。”卒皆夜驚恐。旦日,卒中往往語,皆指目陳勝。
  二世元年:公元前年。秦始皇死後,他的小兒子胡亥繼位,稱為二世。發閭左謫戍漁陽:徵發貧苦人民去駐守漁陽。閭左,指貧民,古時貧者居住閭左,富者居住閭右。謫:發配去守邊。皆次當行:都被編入謫戍的隊伍。當行,當在徵發之列。屯長:戍守隊伍的小頭目。亡:逃跑;逃走。舉大計:發動大事,指起義。下文的“舉大名”意思與此相同。等:同樣。死國:為國事而死。苦秦:苦於秦(的統治)。以數諫故:因為屢次勸諫的緣故。數,屢次。諫,古代下級對上級提意見或建議,勸誡。上使外將兵:皇上派(他)在外面帶兵。上:臣下對皇帝的尊稱,指秦始皇嬴政。項燕:戰國末年楚國著名將領,項梁之父西楚霸王項羽的祖父,曾大敗秦將李信。憐:愛戴。誠以吾眾:如果把我們的人。誠:果真,表假設。唱:通“倡”,首發。宜多應者:應當(有)很多回響的人。宜:應當。足下:指對方,古人對於別人的敬稱。卜之鬼乎:把事情向鬼神卜問一下吧!卜之鬼,就是“卜之於鬼”,“於”字省略。念鬼:考慮卜鬼的事。念,考慮思索。乃丹書帛曰“陳勝王”:於是(用)丹砂(在)綢子上寫“陳勝王”(三個字)。丹,硃砂。這裡是“用硃砂”的意思。書,寫。王,稱王。置人所罾魚腹中:放在別人所捕的魚的肚子裡。罾:魚網。這裡作動詞,是“用魚網捕”的意思。固以怪之矣:自然就詫怪這件事了。以,通“已”,已經。間令:暗使。間,私自,偷著。之次所旁叢祠中:往駐地旁邊的叢林裡的神廟中。次所:旅行或行軍時臨時駐紮的地方。叢祠,樹木蔭蔽的神廟。旦日:明天,第二天。往往語:到處談論。

  吳廣素愛人,士卒多為用者。將尉醉,廣故數言欲亡,忿(fèn)(huì)尉,令辱之,以激怒其眾。尉果笞(chī)廣。尉劍挺,廣起,奪而殺尉。陳勝佐之,並殺兩尉。召令徒屬曰:“公等遇雨,皆已失期,失期當斬。藉第令毋(wú)斬,而戍死者固十六七。且壯士不死即已,死即舉大名耳,王侯將相寧(nìng)有種乎!”徒屬皆曰:“敬受命。”乃詐稱公子扶蘇﹑項燕,從民欲也。袒右,稱大楚。為壇而盟,祭以尉首。陳勝自立為將軍,吳廣為都尉。攻大澤鄉,收而攻蘄(qí)。蘄下,乃令符離人葛嬰將兵徇蘄以東。攻銍(zhì)(cuó)(hù)(zhè)(qiáo)皆下之。行收兵。比至陳,車六七百乘,騎千餘,卒數萬人。攻陳,陳守令皆不在,獨守丞與戰譙門中。弗勝,守丞死,乃入據陳。數日,號令召三老﹑豪傑與皆來會計事。三老﹑豪傑皆曰:“將軍身被(pī)堅執銳,伐無道,誅暴秦,復立楚國之社稷(jì),功宜為王。”陳涉乃立為王,號為張楚。當此時,諸郡縣苦秦吏者,皆刑其長吏,殺之以應陳涉。乃以吳叔為假王,監諸將以西擊滎(xíng)陽。令陳人武臣張耳陳餘(yú)徇趙地,令汝陰人鄧宗徇九江郡。當此時,楚兵數千人為聚者,不可勝數。
  指目:指指點點,互相以目示意。將尉:押送(戍卒)的軍官。忿恚尉:使尉憤怒。笞:用鞭杖或竹板打。劍挺:拔劍出鞘。召令徒屬:召集並號令所屬的人。公等:你們諸位。公,對對方的敬稱。藉第令毋斬:即使能免於斬刑。“藉”“第”“令”都是“即使假若”的意思。十六七:十分之六七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:王侯將相難道有天生的貴種嗎?寧,難道。受命:聽從(你的)號令。袒右:露出右臂(做為起義的標誌)。蘄:今安徽宿州南。符離:今安徽宿州。徇:指率軍巡行,使人降服。銍酇苦柘譙:秦時地名,銍譙,在今安徽。酇苦柘,在今河南。行收兵:行軍中沿路收納兵源。比:等到。陳,秦時縣名,今河南淮陽。守令皆不在:郡守縣令都不在。秦時,陳縣屬於碭郡,是郡府縣府所在地,所以有守有令。守丞:守城的當地行政助理官。譙門中:城門洞裡。三老:封建社會裡管教化的鄉官。豪傑,指當地有聲望的人。被堅執銳:披著鎧甲,拿著兵器。比喻親自投身戰鬥,衝鋒陷陣。被,通“披”,穿。堅,指鐵甲。銳,指武器。社稷:“社”是土地神,“稷”是穀神。後來社稷就用來做國家的代稱。號為張楚:對外宣稱要張大楚國,即復興楚國之意。一說定國號為“張楚”。刑其長吏:懲罰當地的郡縣長官。刑,懲罰。滎陽:位於今河南省,是古代的軍事重鎮。楚兵:指楚地的起義軍。 為聚,結成一夥。聚,集合在一起。

  葛嬰至東城,立襄強為楚王。嬰後聞陳王已立,因殺襄強,還報。至陳,陳王誅殺葛嬰。陳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。吳廣圍滎陽。李由為三川守,守滎陽,吳叔弗能下。陳王征國之豪傑與計,以上蔡人房君蔡賜為上柱國。
  還報:回去向陳勝匯報。

  周文,陳之賢人也,嘗為項燕軍視日,事春申君,自言習兵,陳王與之將軍印,西擊秦。行收兵至關,車千乘,卒數十萬,至戲,軍焉。秦令少府章邯免酈(lì)山徒﹑人奴產子生,悉發以擊楚大軍,盡敗之。周文敗,走出關,止次曹陽二三月。章邯追敗之,復走次澠(miǎn)池十餘日。章邯擊,大破之。周文自剄(jǐng),軍遂不戰。
  視日:占卜日子吉凶的官。春申君:戰國時楚相黃歇的封號。關:指函谷關。酈山徒:指發配在驪山服勞役的人。酈,今作“驪”。奴產子生,家人奴婢所生的兒子。

  武臣到邯(hán)(dān),自立為趙王,陳餘為大將軍,張耳召騷為左右丞相。陳王怒,捕系武臣等家室,欲誅之。柱國曰:“秦未亡而誅趙王將相家屬,此生一秦也。不如因而立之。”陳王乃遣使者賀趙,而徙系武臣等家屬宮中,而封耳子張敖為成都君,趣趙兵,亟入關。趙王將相相與謀曰:“王王趙,非楚意也。楚已誅秦,必加兵於趙。計莫如毋西兵,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廣也。趙南據大河,北有燕代,楚雖勝秦,不敢制趙。若楚不勝秦,必重趙。趙乘秦之弊(bì),可以得志於天下。”趙王以為然,因不西兵,而遣故上谷卒史韓廣將兵北徇燕地。
  捕系:逮捕拘禁。柱國:指蔡賜。此生一秦也:這樣做又製造出一個像秦一樣的敵國來。王王:前一個“王”字是名詞,指武臣,後一個“王”字是動詞,稱王的意思。計莫如毋西兵:最好的計策莫過於不向西方(指秦國)出兵。使使:前一個“使”字是動詞,派遣;後一個“使”字是名詞,使者。

  燕故貴人豪傑謂韓廣曰:“楚已立王,趙又已立王。燕雖小,亦萬乘之國也,原將軍立為燕王。”韓廣曰:“廣母在趙,不可。”燕人曰:“趙方西憂秦,南憂楚,其力不能禁我。且以楚之彊,不敢害趙王將相之家,趙獨安敢害將軍之家!”韓廣以為然,乃自立為燕王。居數月,趙奉燕王母及家屬歸之燕。
  燕故貴人:過去燕國的貴族。居數月:過了幾個月。

  當此之時,諸將之徇地者,不可勝數。周市北徇地至狄,狄人田儋(dān)殺狄令,自立為齊王,以齊反擊周市。市軍散,還至魏地,欲立魏後故寧陵君咎(jiù)為魏王。時咎在陳王所,不得之魏。魏地已定,欲相與立周市為魏王,周市不肯。使者五反,陳王乃立寧陵君咎為魏王,遣之國。周市卒為相。
  五反:指往返了五次。反,同“返”。

  將軍田臧(zāng)等相與謀曰:“周章軍已破矣,秦兵旦暮至,我圍滎(xíng)陽城弗能下,秦軍至,必大敗。不如少遺兵,足以守滎陽,悉精兵迎秦軍。今假王驕,不知兵權,不可與計,非誅之,事恐敗。”因相與矯王令以誅吳叔,獻其首於陳王。陳王使使賜田臧楚令尹印,使為上將。田臧乃使諸將李歸等守滎陽城,自以精兵西迎秦軍於敖(áo)倉。與戰,田臧死,軍破。章邯進兵擊李歸等滎陽下,破之,李歸等死。
  周章:即上文中的周文。旦暮至:早晚就要到。兵權:指用兵的計謀策略。矯王令:假傳陳王的命令。矯,假託。敖倉:秦代在敖山上築倉儲糧,所以叫敖倉,也叫敖庾。故地在今河南鄭州西北氓山上。

  陽城人鄧說將兵居郯(tán),章邯別將擊破之,鄧說軍散走陳。銍人伍徐將兵居許,章邯擊破之,伍徐軍皆散走陳。陳王誅鄧說。
  郯:在今山東省郯城縣西,當時章邯的軍隊並沒有到達那裡,不當在郯交戰。“郯”當為“郟(jiá)”。郟,在今河南郟縣,與鄧說家鄉陽城臨近。

  陳王初立時,陵人秦嘉﹑銍人董譄(zēng)﹑符離人朱雞石﹑取慮人鄭布﹑徐人丁疾等皆特起,將兵圍東海守慶於郯。陳王聞,乃使武平君畔為將軍,監郯(tán)下軍。秦嘉不受命,嘉自立為大司馬,惡屬武平君。告軍吏曰:“武平君年少,不知兵事,勿聽!”因矯以王命殺武平君畔。
  皆特起:都各自起兵反秦。特,單獨。御:駕車的人。

  章邯已破伍徐,擊陳,柱國房君死。章邯又進兵擊陳西張賀軍。陳王出監戰,軍破,張賀死。

  臘月,陳王之汝陰,還至下城父,其御莊賈殺以降秦。陳勝葬碭(dàng),謚(shì)曰隱王。
  謚:古人有地位的人死後,按其生平事跡給予的稱號。隱:有功業未顯使人哀傷之意。

  陳王故涓(juān)人將軍呂臣為倉頭軍,起新陽,攻陳下之,殺莊賈,復以陳為楚。
  倉頭軍:以青巾裹頭的軍隊。

  初,陳王至陳,令銍人宋留將兵定南陽,入武關。留已徇南陽,聞陳王死,南陽復為秦。宋留不能入武關,乃東至新蔡,遇秦軍,宋留以軍降秦。秦傳留至鹹陽,車裂留以徇。
  車裂:古代的一種酷刑,用五馬分屍。徇,這裡是示眾的意思。

  秦嘉等聞陳王軍破出走,乃立景駒為楚王,引兵之方與,欲擊秦軍定陶下。使公孫慶使齊王,欲與併力俱進。齊王曰:“聞陳王戰敗,不知其死生,楚安得不請而立王!”公孫慶曰:“齊不請楚而立王,楚何故請齊而立王!且楚首事,當令於天下。”田儋誅殺公孫慶。
  首事:指首先起兵反秦。

  秦左右校復攻陳,下之。呂將軍走,收兵復聚。鄱(pó)盜當陽君黥布之兵相收,復擊秦左右校,破之青波,復以陳為楚。會項梁立懷王孫心為楚王。
  左右校:即左右校尉,次於將軍的軍官,這裡指他們所率領的軍隊。鄱盜:黥布在陳勝起義前曾在鄱陽一帶的長江中為盜,故稱“鄱盜”。相收,指呂臣與黥布的軍隊互相聯合。懷王孫心:楚懷王的孫子,名心。

  陳勝王凡六月。已為王,王陳。其故人嘗與傭耕者聞之,之陳,扣宮門曰:“吾欲見涉。”宮門令欲縛之。自辯數,乃置,不肯為通。陳王出,遮道而呼涉。陳王聞之,乃召見,載與俱歸。入宮,見殿屋帷帳,客曰:“夥(huǒ)(yí)!涉之為王沉沉者!”楚人謂多為伙,故天下傳之,夥涉為王,由陳涉始。客出入愈益發舒,言陳王故情。或說陳王曰:“客愚無知,顓(zhuān)妄言,輕威。”陳王斬之。諸陳王故人皆自引去,由是無親陳王者。陳王以朱房為中正,胡武為司過,主司群臣。諸將徇地,至,令之不是者,系而罪之,以苛察為忠。其所不善者,弗下吏,輒(zhé)自治之。陳王信用之。諸將以其故不親附,此其所以敗也。
  王:稱王。凡,總共。王陳:即“王於陳”,在陳地做王。宮門令:守衛宮門的官。辯數:反覆解說。夥頤:意思是“真多呀”。夥,多。頤,語氣助詞,相當於“呀”。沈沈:形容宮室高大深邃,富麗堂皇。夥涉為王:這是當時流傳的口頭語,意思是一朝得志就變得十分闊氣。發舒:放肆,隨便。顓:通“專”。妄言,胡說。令之不是者:命令他而不順從的。系:拘捕。罪之,把他判罪。其所不善者:指與朱房胡武關係不好的人。下吏:交給執法官吏。

  陳勝雖已死,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,由涉首事也。高祖時為陳涉置守頉(yí)三十家碭(dàng),至今血食。
  血食:享受祭祀。古時祭祀要宰殺牲畜作祭品,所以叫“血食”。

  褚(chǔ)先生曰:地形險阻,所以為固也;兵革刑法,所以為治也。猶未足恃也。夫先王以仁義為本,而以固塞文法為枝葉,豈不然哉!吾聞賈生之稱曰:
  兵革刑法:指武器裝備和法制規章。固塞文法:堅固關塞,文飾法律條文。賈生:指賈誼。以下文字引自賈誼的《過秦論》上篇。

  “秦孝公據餚(xiáo)函之固,擁雍(yōng)州之地,君臣固守,以窺周室,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,併吞八荒之心。當是時也,商君佐之,內立法度,務耕織,修守戰之具;外連衡而斗諸侯。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。

  “孝公既沒,惠文武昭蒙故業因遺策,南取漢中,西舉巴蜀,東割膏腴(yú)之地,收要害之郡。諸侯恐懼,會盟而謀弱秦,不愛珍器重寶肥饒之地,以致天下之士,合從締交,相與為一。當此之時,齊有孟嘗,趙有平原,楚有春申,魏有信陵。此四君者,皆明智而忠信,寬厚而愛人,尊賢而重士,約從離橫,兼韓魏燕趙宋衛中山之眾。於是六國之士,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(hè)之屬為之謀,齊明周最陳軫(zhěn)召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,吳起孫臏帶佗(tuó)(ní)良王廖田奶油頗趙奢之倫制其兵。嘗以十倍之地,百萬之眾,叩關而攻秦。秦人開關而延敵,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。秦無亡矢遺鏃(zú)之費,而天下諸侯已困矣。於是從散約解,爭割地以賂秦。秦有餘力而制其弊,追亡逐北,伏屍百萬,流血飄櫓(lǔ)。因利乘便,宰割天下,分裂河山。強國請服,弱國入朝。

  “施及孝文王莊襄王,享國之日淺,國家無事。

  “及至始皇,奮六世之餘烈,振長策而御宇內,吞二周而亡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,執敲朴(pǔ)以鞭笞(chī)天下,威振四海。南取百越之地,以為桂林象郡。百越之君,俯首系頸,委命下吏。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藩(fān)籬,卻匈奴七百餘里。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,士不敢彎弓而報怨。於是廢先王之道,燔(fán)百家之言,以愚黔(qián)首;隳(huī)名城,殺豪俊,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,銷鋒鍉(chí),鑄以為金人十二,以弱天下之民。然後踐華為城,因河為池,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溪以為固。良將勁駑,守要害之處;信臣精卒,陳利兵而誰何。天下已定,始皇之心,自以為關中之固,金城千里,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。

  “始皇既沒,餘威震於殊俗。 然陳涉瓮(wèng)(yǒu)繩樞(shū)之子,氓(méng)隸之人,而遷徙之徒也;材能不及中人,非有仲尼墨翟(dí)之賢,陶朱猗(yī)頓之富。躡足行伍之間,倔起阡陌之中,率罷散之卒,將數百之眾,轉而攻秦,斬木為兵,揭竿為旗,天下雲集而回響,贏糧而景從。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。

  “且夫天下非小弱也,雍(yōng)州之地,餚(xiáo)函之固,自若也;陳涉之位,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也;鋤耰(yōu)(jí)(qín),不銛(xiān)於鉤戟(jǐ)長鎩(shā)也;適戍之眾,非抗於九國之師也;深謀遠慮,行軍用兵之道,非及向時之士也。然而成敗異變,功業相反。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(xié)大,比權量力,則不可同年而語矣。然秦以區區之地,致萬乘之勢,序八州而朝同列,百有餘年矣。然後以六合為家,餚函為宮。一夫作難而七廟隳,身死人手,為天下笑者,何也?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。”

  【索隱述贊】天下匈匈,海內乏主,掎(jǐ)鹿爭捷,瞻烏爰處。陳勝首事,厥(jué)號張楚。鬼怪是憑,鴻鵠自許。葛嬰東下,周文西拒。始親朱房,又任胡武。伙頤(yí)見殺,腹心不與。莊賈何人,反噬城父!

參考資料:

1、課程教材研究所 中學語文課程教材研究開發中心 .義務教育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 語文 九年級上冊 .北京 :人民教育出版社 ,2003年 :182-186 .
2、張聖潔 朱五書 .國中文言文全解一點通 :貴州教育出版社 河北教育出版社 ,2006年9月第一版 :147-152 .
司馬遷

司馬遷

司馬遷(前145年-不可考),字子長,夏陽(今陝西韓城南)人,一說龍門(今山西河津)人。西漢史學家、散文家。司馬談之子,任太史令,因替李陵敗降之事辯解而受宮刑,後任中書令。發奮繼續完成所著史籍,被後世尊稱為史遷、太史公、歷史之父。他以其“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成一家之言”的史識創作了中國第一部紀傳體通史《史記》(原名《太史公書》)。被公認為是中國史書的典範,該書記載了從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期,到漢武帝元狩元年,長達3000多年的歷史,是“二十五史”之首,被魯迅譽為“史家之絕唱,無韻之離騷”。► 22篇詩文

其他詩文

外戚世家序

兩漢司馬遷

  自古受命帝王及繼體守文之君,非獨內德茂也,蓋亦有外戚之助焉。夏之興也以塗山,而桀之放也以末喜。殷之興也以有娀,紂之殺也嬖妲己。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,而幽王之禽也淫於褒姒。故《易》基《乾》《坤》,《詩》始《關雎》,《書》美釐降,《春秋》譏不親迎。夫婦之際,人道之大倫也。禮之用,唯婚姻為兢兢。夫樂調而四時和,陰陽之變,萬物之統也。可不慎與?人能弘道,無如命何。甚哉,妃匹之愛,君不能得之於臣,父不能得之於子,況卑不乎!即歡合矣,或不能成子姓;能成子姓矣,或不能要終:豈非命也哉?孔子罕稱命,蓋難言之也。非通幽明,惡能識乎性命哉?

秦楚之際月表

兩漢司馬遷

 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,曰:初作難,發於陳涉;虐戾滅秦自項氏;撥亂誅暴,平定海內,卒踐帝祚,成於漢家。五年之間,號令三嬗,自生民以來,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!

  昔虞、夏之興,積善累功數十年,德洽百姓,攝行政事,考之於天,然後在位。湯、武之王,乃由契、后稷,修仁行義十餘世,不期而會孟津八百諸侯,猶以為未可,其後乃放弒。秦起襄公,章於文、繆,獻、孝之後,稍以蠶食六國,百有餘載,至始皇乃能並冠帶之倫。以德若彼,用力如此,蓋一統若斯之難也!

  秦既稱帝,患兵革不休,以有諸侯也,於是無尺土之封,墮壞名城,銷鋒鏑,鋤豪傑,維萬世之安。然王跡之興,起於閭巷,合從討伐,軼於三代。鄉秦之禁,適足以資賢者為驅除難耳,故奮發其所為天下雄,安在無土不王?此乃傳之所謂大聖乎?豈非天哉?豈非天哉?非大聖孰能當此受命而帝者乎?

高祖功臣侯者年表

兩漢司馬遷

  正義高祖初定天下,表明有功之臣而侯之,若蕭、曹等。 太史公曰:古者人臣功有五品,以德立宗廟、定社稷曰勛,以言曰勞,用力曰功,明其等曰伐,積日曰閱。封爵之誓曰:“使河如帶,泰山若厲,國以永寧,爰及苗裔。”始未嘗不欲固其根本,而枝葉稍陵夷衰微也。

  余讀高祖侯功臣,察其首封,所以失之者,曰:異哉新聞!《書》曰“協和萬國”,遷於夏、商,或數千歲。蓋周封八百,幽、厲之後,見於《春秋》。《尚書》有唐虞之侯伯,歷三代千有餘載,自全以蕃衛天子,豈非篤於仁義、奉上法哉?漢興,功臣受封者百有餘人。天下初定,故大城名都散亡,戶口可得而數者十二三,是以大侯不過萬家,小者五六百戶。後數世,民鹹歸鄉里,戶益息,蕭、曹、絳、灌之屬或至四萬,小侯自倍,富厚如之。子孫驕溢,忘其先,淫嬖。至太初,百年之間,見侯五,余皆坐法隕命亡國,豐耗矣。罔亦少密焉,然皆身無兢兢於當世之禁雲。

  居今之世,志古之道,所以自鏡也,未必盡同。帝王者各殊禮而異務,要以成功為統紀,豈可緄乎?觀所以得尊寵及所以廢辱,亦當世得失之林也,何必舊聞?於是謹其終始,表見其文,頗有所不盡本末,著其明,疑者闕之。後有君子,欲推而列之,得以覽焉。

酷吏列傳序

兩漢司馬遷

  孔子曰:“導之以政,齊之以刑,民免而無恥。導之以德,齊之以禮,有恥且格。”老氏稱:“上德不德,是以有德;下德不失德,是以無德。”“法令滋章,盜賊多有。”太史公曰:信哉是言也!法令者治之具,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。昔天下之網嘗密矣然奸偽萌起,其極也,上下相遁,至於不振當是之時,吏治若救火揚沸,非武健嚴酷,惡能勝其任而愉快乎!言道德者,溺其職矣。故曰“聽訟,吾猶人也,必也使無訟乎。”“下士聞道大笑之”。非虛言也。漢興,破觚而為圜,斫雕而為朴,網漏於吞舟之魚,而吏治,不至於奸,黎民艾安。由是觀之,在彼不在此。

遊俠列傳序

兩漢司馬遷

  韓子曰:“儒以文亂法,而俠以武犯禁。”二者皆譏,而學士多稱於世雲。至如以術取宰相、卿、大夫,輔翼其世主,功名俱著於《春秋》,固無可言者。及若季次、原憲,閭巷人也,讀書懷獨行君子之德,義不苟合當世,當世亦笑之。故季次、原憲,終身空室蓬戶,褐衣疏食不厭。死而已四百餘年,而弟子志之不倦。今遊俠,其行雖不軌於正義,然其言必信,其行必果,已諾必誠,不愛其軀,赴士之厄困,既已存亡死生矣,而不矜其能。羞伐其德。蓋亦有足多者焉。

  且緩急,人之所時有也。太史公曰:昔者虞舜窘於井廩,伊尹負於鼎俎,傅說匿於傅險,呂尚困於棘津,夷吾桎梏,百里飯牛,仲尼畏匡,菜色陳、蔡。此皆學士所謂有道仁人也,猶然遭此災,況以中材而涉亂世之末流乎?其遇害何可勝道哉!鄙人有言曰:“何知仁義,已享其利者為有德。”故伯夷醜周,餓死首陽山,而文、武不以其故貶王;跖躋暴戾,其徒誦義無窮。由此觀之,“竊鉤者誅,竊國者侯;侯之門,仁義存。”非虛言也。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,久孤於世,豈若卑論儕俗,與世浮沉而取榮名哉!而布衣之徒,設取予然諾,千里誦義,為死不顧世。此亦有所長,非苟而已也。故士窮窘而得委命,此豈非人之所謂賢豪間者邪?誠使鄉曲之俠,予季次、原憲比權量力,效功於當世,不同日而論矣。要以功見言信,俠客之義,又曷可少哉!

  古布衣之俠,靡得而聞已。近世延陵、孟嘗、春申、平原、信陵之徒,皆因王者親屬,藉於有土卿相之富厚,招天下賢者,顯名諸侯,不可謂不賢者矣。比如順風而呼,聲非加疾,其勢激也。至如閭巷之俠,修行砥名,聲施於天下,莫不稱賢,是為難耳!然儒、墨皆排擯不載。自秦以前,匹夫之俠,湮滅不見,余甚恨之。以余所聞,漢興,有朱家、田仲、王公、劇孟、郭解之徒,雖時扞當世之文罔,然其私義,廉潔退讓,有足稱者。名不虛立,士不虛附。至如朋黨宗強比周,設財役貧,豪暴侵凌孤弱,恣欲自快,遊俠亦醜之。余悲世俗不察其意,而猥以朱家、郭解等,令與豪暴之徒同類而共笑之也。

魏公子列傳

兩漢司馬遷

  魏公子無忌者,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。昭王薨,安釐王即位,封公子為信陵君。是時范睢亡魏相秦,以怨魏齊故,秦兵圍大梁,破魏華陽下軍,走芒卯。魏王及公子患之。公子為人仁而下士,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,不敢以其富貴驕士。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,致食客三千人。當是時,諸侯以公子賢,多客,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。

  公子與魏王博,而北境傳舉烽,言“趙寇至,且入界”。魏王釋博,欲召大臣謀。公子止王曰:“趙王田獵耳,非為寇也。”復博如故。王恐,心不在博。居頃,復從北方來傳言曰:“趙王獵耳,非為寇也。”魏王大驚,曰:“公子何以知之?”公子曰:“臣之客有能深得趙王陰事者,趙王所為,客輒以報臣,臣以此知之。”是後魏王畏公子之賢能,不敢任公子以國政。魏有隱士曰侯嬴,年七十,家貧,為大梁夷門監者。公子聞之,往請,欲厚遺之。不肯受,曰:“臣脩身潔行數十年,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。”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。坐定,公子從車騎,虛左,自迎夷門侯生。侯生攝敝衣冠,直上載公子上坐,不讓,欲以觀公子。公子執轡愈恭。侯生又謂公子曰:“臣有客在市屠中,願枉車騎過之。”公子引車入巿,侯生下見其客朱亥,俾倪,故久立與其客語,微察公子。公子顏色愈和。當是時,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,待公子舉酒。巿人皆觀公子執轡。從騎皆竊罵侯生。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,乃謝客就車。至家,公子引侯生坐上坐,遍贊賓客,賓客皆驚。酒酣,公子起,為壽侯生前。

  侯生因謂公子曰:“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。嬴乃夷門抱關者也,而公子親枉車騎,自迎嬴於眾人廣坐之中,不宜有所過,今公子故過之。然嬴欲就公子之名,故久立公子車騎巿中,過客以觀公子,公子愈恭。巿人皆以嬴為小人,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。”於是罷酒,侯生遂為上客。侯生謂公子曰:“臣所過屠者朱亥,此子賢者,世莫能知,故隱屠間耳。”公子往數請之,朱亥故不復謝,公子怪之。

  魏安釐王二十年,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,又進兵圍邯鄲。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,數遺魏王及公子書,請救於魏。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。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:“吾攻趙旦暮且下,而諸侯敢救者,已拔趙,必移兵先擊之。”魏王恐,使人止晉鄙,留軍壁鄴,名為救趙,實持兩端以觀望。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,讓魏公子曰:“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,以公子之高義,為能急人之困。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,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!且公子縱輕勝,棄之降秦,獨不憐公子姊邪?”公子患之,數請魏王,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。魏王畏秦,終不聽公子。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,計不獨生而令趙亡,乃請賓客,約車騎百餘乘,欲以客往赴秦軍,與趙俱死。

  行過夷門,見侯生,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。辭決而行,侯生曰:“公子勉之矣,老臣不能從。”公子行數里,心不快,曰:“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,天下莫不聞,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,我豈有所失哉?”復引車還,問侯生。侯生笑曰:“臣固知公子之還也。”曰:“公子喜士,名聞天下。今有難,無他端而欲赴秦軍,譬若以肉投餒虎,何功之有哉?尚安事客?然公子遇臣厚,公子往而臣不送,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。”公子再拜,因問。侯生乃屏人間語,曰:“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,而如姬最幸,出入王臥內,力能竊之。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,如姬資之三年,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,莫能得。如姬為公子泣,公子使客斬其仇頭,敬進如姬。如姬之欲為公子死,無所辭,顧未有路耳。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,如姬必許諾,則得虎符奪晉鄙軍,北救趙而西卻秦,此五霸之伐也。”公子從其計,請如姬。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。公子行,侯生曰:“將在外,主令有所不受,以便國家。公子即合符,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,事必危矣。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,此人力士。晉鄙聽,大善;不聽,可使擊之。”於是公子泣。侯生曰:“公子畏死邪?何泣也?”公子曰:“晉鄙嚄唶宿將,往恐不聽,必當殺之,是以泣耳,豈畏死哉?”於是公子請朱亥。朱亥笑曰:“臣乃市井鼓刀屠者,而公子親數存之,所以不報謝者,以為小禮無所用。今公子有急,此乃臣效命之秋也。”遂與公子俱。公子過謝侯生。侯生曰:“臣宜從,老不能。請數公子行日,以至晉鄙軍之日,北鄉自剄,以送公子。”公子遂行。

  至鄴,矯魏王令代晉鄙。晉鄙合符,疑之,舉手視公子曰:“今吾擁十萬之眾,屯於境上,國之重任,今腳踏車來代之,何如哉?”欲無聽。朱亥袖四十斤鐵椎,椎殺晉鄙,公子遂將晉鄙軍。勒兵下令軍中曰:“父子俱在軍中,父歸;兄弟俱在軍中,兄歸;獨子無兄弟,歸養。”得選兵八萬人,進兵擊秦軍。秦軍解去,遂救邯鄲,存趙。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,平原君負韊矢為公子先引。趙王再拜曰:“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。”當此之時,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。公子與侯生決,至軍,侯生果北鄉自剄。

 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,矯殺晉鄙,公子亦自知也。已卻秦存趙,使將將其軍歸魏,而公子獨與客留趙。趙孝成王德公子之矯奪晉鄙兵而存趙,乃與平原君計,以五城封公子。公子聞之,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。客有說公子曰:“物有不可忘,或有不可不忘。夫人有德於公子,公子不可忘也;公子有德於人,願公子忘之也。且矯魏王令,奪晉鄙兵以救趙,於趙則有功矣,於魏則未為忠臣也。公子乃自驕而功之,竊為公子不取也。”於是公子立自責,似若無所容者。趙王埽除自迎,執主人之禮,引公子就西階。公子側行辭讓,從東階上。自言罪過,以負於魏,無功於趙。趙王侍酒至暮,口不忍獻五城,以公子退讓也。公子竟留趙。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,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子。公子留趙。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,薛公藏於賣漿家,公子欲見兩人,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。公子聞所在,乃間步往從此兩人游,甚歡。平原君聞之,謂其夫人曰:“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,今吾聞之,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,公子妄人耳。”夫人以告公子。公子乃謝夫人去,曰:“始吾聞平原君賢,故負魏王而救趙,以稱平原君。平原君之游,徒豪舉耳,不求士也。無忌自在大梁時,常聞此兩人賢,至趙,恐不得見。以無忌從之游,尚恐其不我欲也,今平原君乃以為羞,其不足從游。”乃裝為去。夫人具以語平原君。平原君乃免冠謝,固留公子。平原君門下聞之,半去平原君歸公子,天下士復往歸公子,公子傾平原君客。公子留趙十年不歸。秦聞公子在趙,日夜出兵東伐魏。魏王患之,使使往請公子。公子恐其怒之,乃誡門下:“有敢為魏王使通者,死。”賓客皆背魏之趙,莫敢勸公子歸。毛公、薛公兩人往見公子曰:“公子所以重於趙,名聞諸侯者,徒以有魏也。今秦攻魏,魏急而公子不恤,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廟,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?”語未及卒,公子立變色,告車趣駕歸救魏。魏王見公子,相與泣,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,公子遂將。魏安釐王三十年,公子使使遍告諸侯。諸侯聞公子將,各遣將將兵救魏。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,走蒙驁。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,抑秦兵,秦兵不敢出。當是時,公子威振天下,諸侯之客進兵法,公子皆名之,故世俗稱魏公子兵法。秦王患之,乃行金萬斤於魏,求晉鄙客,令毀公子於魏王曰:“公子亡在外十年矣,今為魏將,諸侯將皆屬,諸侯徒聞魏公子,不聞魏王。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,諸侯畏公子之威,方欲共立之。”秦數使反間,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未也。魏王日聞其毀,不能不信,後果使人代公子將。公子自知再以毀廢,乃謝病不朝,與賓客為長夜飲,飲醇酒,多近婦女。日夜為樂飲者四歲,竟病酒而卒。其歲,魏安釐王亦薨。秦聞公子死,使蒙驁攻魏,拔二十城,初置東郡。其後秦稍蠶食魏,十八歲而虜魏王,屠大梁。

  高祖始微少時,數聞公子賢。及即天子位,每過大梁,常祠公子。高祖十二年,從擊黥布還,為公子置守冢五家,世世歲以四時奉祠公子。

  太史公曰:吾過大梁之墟,求問其所謂夷門。夷門者,城之東門也。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,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隱者,不恥下交,有以也。名冠諸侯,不虛耳。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。

信陵君竊符救趙

兩漢司馬遷

  魏公子無忌者,魏昭王少子,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。昭王薨,安釐王即位,封公子為信陵君。

  公子為人,仁而下士 ,士無賢不肖,皆謙而禮交之,不敢以其富貴驕士。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,致食客三千。當是時,諸侯以公子賢,多客,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。

  魏有隱士曰侯嬴,年七十,家貧,為大梁夷門監者。公子聞之,往請,欲厚遺之。不肯受,曰:“臣修身潔行數十年,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。”公子於是乃置酒,大會賓客。坐定,公子從車騎,虛左,自迎夷門侯生。侯生攝敝衣冠,直上載公子上坐,不讓,欲以觀公子。公子執轡愈恭。侯生又謂公子曰:“臣有客在市屠中,原枉車騎過之。”公子引車入市,侯生下,見其客朱亥,俾倪,故久立與其客語,微察公子,公子顏色愈和。當是時,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,待公子舉酒;市人皆觀公子執轡。從騎皆竊罵侯生。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,乃謝客就車。至家,公子引侯生坐上坐,遍贊賓客,賓客皆驚。酒酣,公子起,為壽侯生前。侯生因謂公子曰:“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!嬴乃夷門報關者也,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,於眾人廣坐之中,不宜有所過,今公子故過之。嬴欲就公子之名,故久立公子車騎市中,過客,以觀公子,公子愈恭。市人皆以嬴為小人,而以公子為長者,能下士也。

  於是罷酒,侯生遂為上客。

  侯生謂公子曰:“臣所過屠者朱亥,此子賢者,世莫能知,故隱屠間耳。”公子往,數請之,朱亥故不復謝。公子怪之。

  魏安釐王二十年,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,又進兵圍邯鄲)公。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,數遺魏王及公子書,請救語魏。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。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:“吾攻趙,旦暮且下,而諸侯敢救趙者,已拔趙,必移兵先擊之。”魏王恐,使人止晉鄙,留軍壁鄴,名為救趙,實持兩端以觀望。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,讓魏公子曰:“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,以公子之高義,為能急人之困。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,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!且公子縱輕勝,棄之降秦,獨不憐公子姊邪?”公子患之,數請魏王,及賓客辨士說王萬端。魏王畏秦。終不聽公子。

  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,計不獨生而令趙亡,乃請賓客,約車騎百餘乘,欲以客往赴秦軍,與趙俱死。行過夷門,見侯生,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。辭決而行,侯生曰:“公子勉之矣!老臣不能從。”公子行數里,心不快,曰: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,天下莫不聞,今吾且死,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,我豈有所失哉?”復引車還,問侯生。侯生笑曰:“臣故知公子之還也。”曰:“公子喜士,名聞天下。今有難,無他端,而欲赴秦軍,譬若以肉投餒虎,何功之有哉?尚安事客?然公子遇臣厚,公子往而臣不送,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。”公子再拜,因問。侯生乃屏人間語曰:“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,而如姬最幸,出入王臥內,力能竊之。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,如姬資之三年,自王以下,欲求報其父仇,莫能得。如姬為公子泣,公子使客斬其仇頭,敬進如姬。如姬之欲為公子死,無所辭,顧未有路耳。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,如姬必許諾,則得虎符奪晉鄙軍,北救趙而西卻秦,此五霸之伐也。”公子從其計,請如姬。如姬果盜兵符與公子。

  公子行,侯生曰:“將在外,主令有所不受,以便國家。公子即合符,而晉鄙不授公子兵,而復請之,事必危矣。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,此人力士。晉鄙聽,大善;不聽,可使擊之。於是公子泣生曰:“公子畏死邪?何泣也?”公子曰:“晉鄙嚄唶宿將,往恐不聽,必當殺之,是以泣耳,豈畏死哉?”於是公子請朱亥。朱亥笑曰:“臣乃市井鼓刀屠者,而公子親數存之,所以不報謝者,以為小禮無所用。今公子有急,此乃臣效命之秋也。”遂與公子俱。公子過謝侯生。侯生曰:“臣宜從,老不能,請數公子行日,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,以送公子。”公子遂行。

  至鄴,矯魏王令代晉鄙。晉鄙合符,疑之,舉手視公子曰:“今吾擁十萬之眾,屯於境上,國之重任。今腳踏車來代之,何如哉?”欲無聽。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。公子遂將晉鄙軍。勒兵,下令軍中曰:“父子俱在軍中,父歸。兄弟俱在軍中,兄歸。獨子無兄弟,歸養。”得選兵八萬人,進兵擊秦軍。秦軍解去,遂救邯鄲,存趙。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,平原君負欄矢為公子先引。趙王再拜曰:“自古賢人,未有及公子者也!”當此之時,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。

  公子與侯生決,至軍,侯生果北鄉自剄。

 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,矯殺晉鄙,公子亦自知也。已卻秦存趙,使將將其軍歸魏,而公子獨與客留趙。

五帝本紀贊

兩漢司馬遷

  太史公曰:學者多稱五帝,尚矣。然《尚書》獨載堯以來,而百家言黃帝,其文不雅馴,薦紳先生難言之。孔子所傳《宰予問五帝德》及《帝系姓》,儒者或不傳。余嘗西至空桐,北過涿鹿,東漸於海,南浮江淮矣,至長老皆各往往稱黃帝、堯、舜之處,風教固殊焉。總之,不離古文者近是。予觀《春秋》《國語》,其發明《五帝德》《帝系姓》章矣,顧弟弗深考,其所表見皆不虛。書缺有間矣,其軼乃時時見於他說。非好學深思,心知其意,固難為淺見寡聞道也。余並論次,擇其言尤雅者,故著為本紀書首。

貨殖列傳序

兩漢司馬遷

  老子曰:“至治之極,鄰國相望,雞狗之聲相聞,民各甘其食,美其服,安其俗,樂其業,至老死不相往來。”必用此為務,挽近世塗民耳目,則幾無行矣。

  太史公曰:夫神農以前,吾不知已。至若《詩》、《書》所述虞、夏以來,耳目欲極聲色之好,口欲窮芻豢 之味,身安逸樂而心夸矜勢能之榮。使俗之漸民久矣,雖戶說以眇 論,終不能化。故善者因之,其次利道 之,其次教誨之,其次整齊之,最下者與之爭。

  夫山西饒材、竹、旄、玉石,山東多魚、鹽、漆、絲、聲色,江南出棻、梓、姜、桂、金、錫、連、丹沙、犀、玳瑁、珠璣、齒、革,龍門、碣石 北多馬、牛、羊、旃、裘、筋、角;銅、鐵則千里往往山出置。此其大較也。皆中國人民所喜好,謠俗被服飲食奉生送死之具也。故待農而食之,虞 而出之,工而成之,商而通之。此寧有政教發征期會哉?人各任其能,竭其力,以得所欲。故物賤之徵貴,貴之徵賤,各勸其業,樂其事,若水之趨下,日夜無休時,不召而自來,不求而民出之。豈非道之所符,而自然之驗邪?

  《周書》 曰:“農不出則乏其食,工不出則乏其事,商不出則三寶絕,虞不出則財匱少。”財匱少而山澤不辟 矣。此四者,民所衣食之原 也。原大則饒,原小則鮮。上則富國,下則富家。貧富之道,莫之奪予,而巧者有餘,拙者不足。故太公望 封於營丘,地潟鹵,人民寡,於是太公勸其女功,極技巧,通魚鹽,則人物歸之, 繦至 而輻湊。故齊冠帶衣履天下,海岱之閒斂袂而往朝焉。其後齊中衰,管子修之,設輕重九府,則桓公以霸,九合諸侯,一匡天下;而管氏亦有三歸,位在陪臣,富於列國之君。是以齊富強至於威宣 也。

  故曰: “倉廩實而知禮節,衣食足而知榮辱。”禮生於有而廢於無。故君子富,好行其德;小人富,以適其力。淵深而魚生之,山深而獸往之,人富而仁義附焉。富者得執益彰,失執則客無所之,以而不樂。夷狄益甚。諺曰:“千金之子,不死於市。”此非空言也。故曰:“天下熙熙,皆為利來;天下壤壤,皆為利往。”夫千乘之王,萬家之侯,百室之君,尚猶患貧,而況匹夫編戶 之民乎!

伯夷列傳

兩漢司馬遷

  夫學者載籍極博。尤考信於六藝。《詩》、《書》雖缺,然虞、夏之文可知也。堯將遜位,讓於虞舜,舜、禹之間,岳牧鹹薦,乃試之於位,典職數十年,功用既興,然後授政。示天下重器,王者大統,傳天下若斯之難也。而說者曰:“堯讓天下於許由,許由不受,恥之逃隱。及夏之時,有卞隨、務光者。”此何以稱焉?太史公曰:余登箕山,其上蓋有許由冢雲。孔子序列古之仁聖賢人,如吳太伯、伯夷之倫詳矣。余以所聞,由、光義至高,其文辭不少概見,何哉?孔子曰:“伯夷、叔齊,不念舊惡,怨是用希。”“求仁得仁,又何怨乎?”余悲伯夷之意,睹軼詩可異焉。其傳曰:伯夷、叔齊,孤竹君之二子也。父欲立叔齊。及父卒,叔齊讓伯夷。伯夷曰:“父命也。”遂逃去。叔齊亦不肯立而逃之。國人立其中子。於是伯夷、叔齊聞西伯昌善養老,“盍往歸焉!”及至,西伯卒,武王載木主,號為文王,東伐紂。伯夷、叔齊叩馬而諫曰:“父死不葬,爰及干戈,可謂孝乎?以臣弒君,可謂仁乎?”左右欲兵之。太公曰:“此義人也。”扶而去之。武王已平殷亂,天下宗周,而伯夷、叔齊恥之,義不食周粟,隱於首陽山,採薇而食之。及餓且死,作歌,其辭曰:“登彼西山兮,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,不知其非矣。神農、虞、夏忽焉沒兮,我安適歸矣?於嗟徂兮,命之衰矣。”遂餓死於首陽山。由此觀之,怨邪非邪? 或曰:“天道無親,常與善人。”若伯夷、叔齊,可謂善人者非邪?積仁潔行,如此而餓死。且七十子之徒,仲尼獨薦顏淵為好學。然回也屢空,糟糠不厭,而卒蚤夭。天之報施善人,其何如哉?盜跖日殺不辜,肝人之肉,暴戾恣睢,聚黨數千人,橫行天下,竟以壽終,是遵何德哉?此其尤大彰明較著者也。若至近世,操行不軌,專犯忌諱,而終身逸樂,富厚累世不絕。或擇地而蹈之,時然後出言,行不由徑,非公正不發憤,而遇禍災者,不可勝數也。余甚惑焉,倘所謂天道,是邪非邪?

  子曰:“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”亦各從其志也。故曰:“富貴如可求,雖執鞭之士,吾亦為之。如不可求,從吾所好。”“歲寒,然後知松柏之後凋。”舉世混濁,清士乃見。豈以其重若彼,其輕若此哉?“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。”賈子曰:“貪夫徇財,烈士徇名,夸者死權,眾庶馮生。”同明相照,同類相求。“雲從龍,風從虎,聖人作而萬物睹。”伯夷、叔齊雖賢,得夫子而名益彰;顏淵雖篤學,附驥尾而行益顯。岩穴之士,趨舍有時,若此類名湮滅而不稱,悲夫。閭巷之人,欲砥行立名者,非附青雲之士,惡能施於後世哉!